窗外飘来阵阵酒香时,我便知道父亲又在阁楼上酿米酒了。那口青陶缸静默地立在月光里,糯米与酒曲在黑暗中细语,水珠顺着缸壁缓缓滑落,仿佛时光也在这里凝结成琥珀。
初春的清晨,父亲总要将去年封存的酒缸启封。揭开红布封口时,沁人心脾的芬芳霎时溢满整间屋子。我常问父亲:"为什么同样的糯米,在缸里待过整个寒冬就会变甜?"父亲用木勺舀起清亮的酒液,琥珀色的光在晨雾中流转:"就像深谷里的兰草要等三年才开花,好酒最怕人着急。
记得去年深秋,我偷偷掀开正在发酵的酒缸,想看看糯米如何化作琼浆。未成形的酒液泛着浑浊的泡沫,酸涩的气息呛得我连连后退。父亲没有责备我,只是将新采的桂花轻轻撒在酒面上:"你看那树上的柿子,非要等到霜降后才甜。酿酒要顺天时,做学问也要合道法。
冬日里我常倚在酒缸旁读书。陶缸外壁结着薄霜,内里却蒸腾着温润的水汽。陆羽在《茶经》中说"水火相济",这青陶缸里何尝不是冷热交融的智慧?庄周梦蝶般的转化正在悄然发生,坚硬的白米变得绵软,清澈的井水染上月色,就像我反复诵读的诗句,在时光中渐渐浸润出深意。
而今春启封时,我终于读懂了李白"天若不爱酒,酒星不在天"的狂放。酒香中分明浸着光阴的重量,如同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青陶缸的纹路。那些我总想跳过的晨读时光,那些被草稿纸填满的深夜,原来都在酿造属于自己的那坛酒。
暮色里,父亲将新酿分装到小坛中,红布封口时总要多绕三圈。我知道这些酒坛会被重新埋进地窖,等待来年某个落雪的夜晚启封。月光漫过青瓦时,我听见陶缸里传来细微的响动,那是光阴在与糯米私语,是岁月在教万物懂得等待的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