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酿酒时总说，酒是有脾气的。幼时不解其意，直到那个暑假跟随他走进老酒坊，指尖触到陶瓮的刹那，我才真正懂得，传统酿酒工艺里藏着怎样绵长的光阴。
酒坊的木门推开时，扑面而来的酒曲香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我对时间的全新认知。八月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，在发酵池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父亲教我辨认酒曲的成色，那些灰褐色的菌丝在竹匾上静静生长，仿佛被揉碎的月光。他说好的酒曲要晒够七个昼夜，清晨卯时的露水与正午的骄阳交替抚触，才能唤醒沉睡的菌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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蒸粮的木甑腾起白雾时，整个作坊成了流动的云雾图。我踮脚掀开沉重的木盖，指尖被蒸汽烫得发红，却意外触到木纹里浸透的岁月。父辈们的手温在每一道木纹里沉淀，如同酒液渗进陶瓮的肌理。翻动高粱的竹耙重得惊人，父亲却像摆弄羽毛般轻巧，他说这是三十年练就的功夫，"酿酒人的筋骨要像酒糟般柔韧，又要像酒甑般沉稳"。
当酒液终于顺着竹管滴落时，我蹲在陶瓮前数着水珠。叮咚声里藏着时间的密码，快不得，急不得。现代工厂里轰鸣的流水线可以日产千坛，但父亲仍守着七十二道工序，像守护着某种古老的诺言。那些被蒸汽熏红的眼角纹路，被竹耙磨平的指节，都是时光在酿酒人身上刻下的酒痕。
封坛那日，夕阳把酒瓮染成琥珀色。父亲用桑皮纸蘸着米浆糊住坛口，动作如书写家谱。我突然明白，这坛中封存的不仅是粮食的精华，更是一代代人对手艺的敬畏。在快时代里慢酿，让光阴在菌丝间自然生长，或许正是传统工艺留给我们的启示：有些美好，注定要交给时间去成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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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每当我看见玻璃幕墙里匆忙的人影，总会想起酒坊里缓缓转动的竹匾。那些在光阴里慢慢成熟的酒香，教会我在速食时代保持沉淀的勇气。原来真正的醇厚，从来都急不得，就像父亲说的，好酒的脾气，是懂得等待的智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