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裹挟着蝉鸣掠过窗棂，我蹲在爷爷的酿酒作坊里，看月光为青花瓷坛镀上一层银霜。爷爷说，酿酒是天地与时间的对话，而我们的双手不过是传递心意的信使。
老榆木桌面上整齐码放着糯米和红高粱，爷爷用竹簸箕颠簸谷物，秕糠便纷纷扬扬飘落，如同下起浅金色的雪。浸米的水要取自后山清泉，在青石缸里泡足六个时辰，待米粒吸饱山岚雾气，方能上笼屉蒸得莹润透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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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曲是酿酒的魂灵。爷爷从陶罐里取出珍藏的土曲，褐色块茎在掌心碎成齑粉时，隐约飘出松针与百草的气息。拌曲需得手掌翻飞如蝶，让亿万沉睡的微生物均匀附着在温热的饭粒间。当最后一粒米裹上"霜衣"，爷爷总会对着酒缸三鞠躬，仿佛在邀请看不见的精灵入瓮。
发酵的日子里，陶缸成了活物。清晨总能听见细密的气泡声在寂静中升腾，像是地下河在汩汩流动。我常趴在缸沿观察，看米粒在琥珀色酒液中载沉载浮，如同万千星辰在微缩的宇宙里明灭。爷爷说这是"酒在呼吸"，每到子夜便要掀开苎麻布，让月光为酒醅注入清辉。
蒸馏是最具仪式感的时刻。杉木甑桶架在土灶上，爷爷将铜制天锅注满井水，火舌舔舐着铁锅发出温柔的哔剥声。当第一滴酒液滑出龙须竹管时，整个作坊顷刻溢满琼浆的芬芳，蒸汽裹着酒香漫过窗棂，惊醒了沉睡的栀子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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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坛前，爷爷会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下酿造日期。那些承载着日月精华的酒坛将被埋入院中桂花树下，等待某个重要的时刻启封。去年除夕拍开泥封时，琥珀色的酒液竟泛着淡淡竹叶青，原来桂根早已将芬芳渗入坛中。
如今作坊墙角的酒坛仍在默默生长，每个坛肚里都蜷缩着一段光阴。我终于懂得，所谓佳酿，不过是把对天地的敬畏、对时节的顺从，连同酿酒人的心跳，都细细揉进了每一粒粮食里。当启封的刹那，所有等待都化作绵长的回甘，在舌尖绽放成永不落幕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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